【元旦联文|暗室逢灯】最后一个冬天
主办方@暗室逢灯联文组
雪虐风饕,呵气成霜。
正值一年中最冷的季节。肖战刚打完了视频电话,镜头里外婆苍老的脸上笑满了细细的皱纹,红彤彤的帽子斜斜地堆在额头上,带着年味的余韵修饰着满面沟壑的喜气洋洋,眼角暖融融的笑意像一弯月牙,盛满了慈爱和柔情。
无论自己说了些什么,老人都笑眯眯地点着头,说着好好好。
一切都很好,哪里都很好。
若是你能在家里,就更好了。
年已过完,肖战初四就离了家,连夜坐着火车又回到了北方的城市,街道上散落着碎碎的红色纸片,不知是鞭炮还是窗帘的碎屑被风吹落得到处都是,火红的年味还没落下序幕,家家户户的窗户缝里还溜出热烈的喧闹。
往年这个时候总是最缺人手,肖战把外卖的摩托车停在路边,买了盒饭,眼下终于放下手机,趁着热乎要吃一口。
他低下头,看见树影里一个白花花的影子一闪而过。
与此同时,他原本包得紧紧的盒饭打开了一个口子,珍贵的热气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。
戴着破洞手套的手试探地拨了拨,肖战把手伸进草丛里,倏然摸到一个热乎乎的活物,在指尖触碰到的一刻疯狂扑腾了起来,几乎就要溜走。
肖战手疾眼快,另一只手也连忙去抓,几乎就要把那小东西的毛给整个扯下来,终于逮住了。
寒冬腊月手早已冻僵,露在手套外面的指节几乎没有知觉,肖战抱着那小东西从枝叶里拿出来,才看到自己的手指被断枝残叶割伤了,那小东西是只浑身雪白的猫,已经在泥土里滚得灰扑扑,脏兮兮的脸上,那一圈猫毛被他指尖割伤的血染红了,看上去好不凄惨。
肖战把它抱到自己视线持平的地方,小白猫瘦得皮包骨,爪子还在一下下地踩奶,看上去才出生没多久。
“还是个小朋友……”
肖战念着,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,包住小猫,拿纸巾把手指上的血擦了擦,然后筷子尖挑了些肉给它吃,鸡胸肉浸了汤汁,还热乎着,小猫颤巍巍地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,奶白的牙像发芽的种子,露出尖尖的一个小角,咬住那小块肉囫囵吞了下去。
小猫喵喵叫着,吃了好几块之后缩进了围巾里,肖战往手心倒了些水,递到它的猫嘴边,猫猫舔了舔,他的小肚子一直在发抖,毛发下抽抽嗒嗒地一颤一颤,叫的声音极其微弱。
肖战听着它的喵声把盒饭吃完了,他临走前把围巾又打着圈裹紧了点,抱着它放到一个避风的林叶边上。
“希望你找到一个好主人。”
肖战拍拍它的头,小猫的眼睛黑亮亮,睁大了看着他,小奶牙咧开对他吃力地叫着。
“喵……”
肖战踩着摩托去送下一单外卖了。
他绕着新城区转了十几圈,现在的人习惯了方便快捷的生活,即便是过着年,还守着没吃完的年夜饭,点外卖的年轻人也不少,开门的商家虽不多,但也是有的,价格比平时翻了不止几倍,人烟稀少的街道上,跟他抢单的人不多,肖战接到了就走,听着手机里一声声叮铃的订单完成声,冻得发麻的手指雀跃地活动着筋骨,这一天赚的比平时三天都多。
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,冬日晚上来得早,肖战骑着摩托又回到中午的巷口,盒饭车换成了老板娘,戴着厚厚的毛线口罩对着他笑,眼睛在帽檐下笑得弯弯的。
“要多少的?”
“八块的,谢谢您。”
肖战把车停好,拿着两素没荤的盒饭,趁热包了一大口,在嘴里嚼着,然后绕着树转了一大圈,果不其然在后面看到了他那熟悉的方格围巾。
它还维持着中午摆放的样子,团成一个圈,中间的鼓包随着呼吸的频率一动一动。
他把嘴里的饭吞下,小心拨开围巾的口子,看到了那个白灰灰的小影子,在昏沉的路灯下看得没有白天清晰,只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还睁着。
小猫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了,肖战把手伸进去,感觉指尖被轻轻舔了一下,湿湿的。
肖战把盒饭一口口吃完,扔掉后转了回来,在那块围巾边上站了几秒。
他知道,再冻一个晚上,明天小猫估计就硬了。
肖战蹲下身,小心地抱起它,连着围巾塞进了自己怀里,柔软的布料沾了湿冷的气息,有些发硬,胸口那一块皮肉立马冻得一哆嗦。
“那就跟我回家吧。”
他轻声喃喃。
小猫团在他胸口,肖战把外套的拉链拉紧。
黄色的吊灯闪了两下,然后顽强地亮了起来。
肖战放下塑料袋,把钥匙扔进抽屉,借着那点灯把鞋袜脱了,半湿的袜子扔到地板上,他拿手掌捂了捂冻僵的脚趾,然后塞进拖鞋里。
出租屋的暖气不足,要开好一会才能暖起来,肖战没法脱外套,于是笨拙地隔着羽绒服和毛衣把怀里的小猫一点点扯出来。
他打开书桌上的台灯,把小猫放上去,这才看清楚它,万幸的是这小东西的眼睛还睁着,身上已经有些僵硬,几乎没有声音。
肖战接了热水,把小猫放进去,水堪堪盖过它的身体,很快就被它身上的泥土给染脏了,肖战换了遍水,揉着它身上黏在一起的一条条毛发,把冻成块的泥水浸软揉开,碎叶洗掉,小猫在热气腾腾的盆里待了会,失温的身体似乎缓过来一些,它动了动,像其他小猫一样抗拒地甩了甩身上的水。
“别动啊。”
肖战低声哄着,把水再换了一遍,拿了块干净布给它擦身子,纠结脏污的毛发洗干净,小猫浑身雪白,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,黑亮亮地盯着他看。
“喵。”
它张着稚嫩的牙对着肖战叫。
“你很顽强嘛,”
肖战拍拍它的猫头,揉了揉它眉心的地方。
“还冷吗?”
他把小猫抱在毛巾里拿出来,给它擦干净身上的水珠,摸到刚长出的小蛋蛋,还很柔软。肖战捏了捏,应该才几个月大。
“你还是个崽崽啊。”
他低声念着,小猫在毛巾里奋力挣扎,不让他摸自己下体,似乎精神了很多。
“别动,看看你的蛋蛋。”
肖战用毛巾把它擦干,摸了摸粉红的小柔软处,确定是只公猫。
公猫以后还得做阉割手术,又是一笔费用,肖战在心底叹了口气。
“等到开春就给你做绝育吧。”
猫猫在毛巾里炸毛,嗷呜嗷呜地叫,好像听得懂一样,肖战笑着,拿吹风机开了最低频,把似乎想逃的小猫抓回来,给它吹干。
屋子里的暖气才开了一小会,肖战试了试客厅的温度,还是觉得有些冷,于是又把浴室门关上了,给小猫洗完澡后浴室里还有暖暖的水汽,肖战把猫放下,决定给自己也洗个澡。
小猫很乖地蹲在地板上,没有到处乱跑,肖战安下心来,把外套毛衣一件件脱下来,走到花洒下淌着热乎乎的水流清洗身体。
等到他把身体擦干换上睡衣走出来,看到猫猫背对着他蹲着,蓬松的猫尾巴圈在身后,像个门神一样对着浴室门,一副非礼勿视我绝不偷看的样子。
肖战笑着摸摸他的背,猫猫低下头喵,肖战把它抱出来,放到已经有热度的地板上。
他给自己擦了擦头发,拿吹风机吹干,看到猫猫身上也有水珠,于是又给它吹了一遍,吹完后他抱起毛茸茸的小白猫,想亲它一口,小白猫一爪子搭到他嘴巴上,嫌弃地别过脸。
肖战笑了,他想到坚果那个小姑娘,每次也是这样很傲娇的样子。
他从抽屉里找了个旧板梳给他梳毛,然后把它放进被子里,下床从塑料袋里拿出刚买回来的奶粉,拿热水冲泡了,倒在瓶盖里递到猫猫嘴边,它从被子里探出个小头,试探地舔了舔,然后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,把瓶盖舔得干干净净。
“给你取个名字吧,”
肖战噙着笑看它。
“叫你白雪好了,怎么样,小白?小雪?”
第二天肖战接着去送外卖,他不放心猫猫自己待在家,于是出门时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,骑着摩托车开了会,又觉得冷风呼啦啦地都灌进了口袋,于是把小猫转移到自己怀里,怕把它闷着,外套的拉链不拉那么紧,方便它随时钻出来。
过了一个晚上,外面温度更低了,肖战不禁庆幸自己把它带回家,这几天还会降温,一年最冷的几天都在这了,挨过最后这段降温天,就该立春了。
他踩着脚踏去送今晚最后一单,爬完楼梯时,猫猫或许是闷,恰好钻出来,接外卖的小姑娘看到一个白花花的雪团子钻出来,立刻惊呆了。
“啊!猫猫!”
她伸手想去摸,猫猫一下子缩回肖战怀里。
“怕生吗?”
肖战下楼回到摩托车旁,手伸进衣领里摸了摸它,小猫在他胸口里转着圈。
结束了这一天,肖战回到家,把猫取了出来,猫猫的适应力很强,从善如流地钻出来,继续大口喝肖战给它冲的奶粉,吃饱喝足后往昨晚睡觉的枕头处一躺,嗷呜地叫,很是惬意的样子。
肖战洗完澡,猫猫已经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圈,头埋进肚子里,剩下个白毛旺盛的小尾巴对着肖战,肖战摸了摸它,小猫喵喵地隔着肚子叫唤,好像在骂他打扰自己睡觉了。于是伸了个懒腰,换屁股的另一边对着肖战。
一连几天这样过去,肖战跟猫猫和平共处,猫猫的傲娇病好像有了改变,喂奶时会舔他的手心,虽然大多时候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。肖战笑着问它“开不开心呀”,小猫便会发出一声类似冷哼的喵声,然后转过身把屁股撅起来,还是一身的傲娇病。
你说这白团子当初在马路边上对他又舔手指又喵喵叫,感激得跟遇到救命恩人似的,结果救命恩人真把它带回家,立刻就娇气了。
“你知道坚果吗?”
肖战把小猫抱在怀里,揉它毛绒绒的小脑袋,没有一个小猫禁得住肖战神乎其技的撸猫手法,小白雪很快也沉沦地靠在他怀里咕噜咕噜。
“她比你大几岁,领进家里的时候也是你这样,后来就很黏我了。”
小猫从他怀里把脑袋支棱起来,瞪着大黑眼珠子,大声道:“喵!”
“怎么,你反对?”
肖战笑着捏它的小猫脸。
“你为什么不黏我呀,不喜欢我吗?”
他脑袋转了转,突然想到。
“不会是因为那天我说要给你割蛋蛋吧?”
猫猫喵呜地炸了一圈毛,从他怀里嗖地飞出去,在床头那一边立着尾巴,全身毛发竖立起来,对着他喵喵喵地大声骂。
肖战愣住了。
“你听得懂?”
他试探地问,小猫如临大敌地瞪着他,喉咙里发出低啸。
肖战乐了,他一巴掌抓住小猫的头,抓着脖子把它拎回自己怀里。
“哪有小公猫不绝育的,乖。”
小猫在他怀里喵喵叫,誓死不从的样子,骂得很难听。
“又不是现在就要给你做手术,开春呢,说不定在那之前你已经去祸害小母猫了。”
他突然想到,捧起猫猫脸。
“你喜欢坚果吗?”
猫猫眨着小眼睛。
“喵!”
它把脸别到一边,又是很嫌弃的表情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,坚果可是原住民,你才是外来猫,你要对它礼让,知道吗?”
肖战拍它的小脸,猫猫张开血盆大口,用稚嫩的小奶牙咬他的手,似乎在发泄不满。
“诶?你这是干什么?”
小奶猫的牙并没有什么威慑力,肖战只觉得痒,他逗着怀里的小猫,道:“等到开春我让坚果见见你好不好,他要是喜欢你的话我就不割你,让你们配种。”
猫猫拿脑袋顶他,以示抗议。
“抗议无效,平时其他小公猫我都看不上的,也就是你长得可爱,才让你见见我家坚果,”
肖战捧起它的脸揉啊揉。
“你是个小伙子,心胸不要那么狭隘,不就是割蛋蛋吗,要笑着面对。”
猫猫气得背过身去,又拿屁股对着他了。
转眼过去了两周,到了晚上,肖战送今晚最后一单到别墅区,阿姨裹着大衣来保安亭拿,天上正好下起了雪,阿姨的毛绒帽子上落满了雪花,她在保安亭拿外卖,正好歇脚,边抖落帽子上的雪花片边和保安聊天。
肖战恰好听见他们说话,外卖这家人姓王,家里的小儿子才刚刚成年,十多岁就出国了,一直一个人待在国外,只有一只猫陪着,可除夕夜那天,那只猫却突然不见了,小儿子半夜去找离家的猫,掉进了水里,捞出来时脸都冻青了,然后昏迷不醒躺在床上,医生说已经脑死亡,猫也没找到。
“傻孩子啊,”
阿姨抱着她的帽子叹气道。
“长得可俊了,为了找那只小白猫,大半夜跑到外面去,听说找了一整晚,到处唤它的名字,就是找不到。”
“你说好好的猫,一直很乖的,也不爱动,平时我扫个地它都不愿意挪窝,怎么就突然乱跑?”
猫猫从肖战怀里钻出来,竖着粉色的小耳朵,喵地叫出声,还想逃出来,肖战把它塞回去,骑着摩托车离开了那个保安亭。
晚上回到家,猫猫从他怀里钻出来,尾巴耷拉着,有些失落的样子。
“你怎么了?”
肖战抱着它哄,他觉得这只小猫很通人性,因而总和它说话。
“阿姨家丢了猫,又不是你丢了猫,难过什么?”
猫猫趴在他手心, 一动不动,无精打采的。
一连几天,猫猫都这样。
吃完猫饭,就缩进被子里一动不动,肖战摸摸它,哄它,也没什么反应,拿好吃的引诱,它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一眼。
肖战送外卖时路过一家宠物店,于是带它给医生看了看,医生细细检查了好一会,很确定地、告诉他,这只小猫非常健康,没有任何疾病。
肖战夜里摸着小猫的头低声念。
“到底是怎么了,难过吗?”
小猫团在他怀里,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,胡须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着,不作声。
“想猫妈妈了吗?想兄弟姐妹了?”
他轻拍着小猫的屁股,手指揉它的小肚子。
猫猫把脸埋起来,轻轻喵了声。
“还有我陪着你啊,我也找不到妈妈,你看我都没有不开心。”
他生下来时就是先天弱听,村里的人都明里暗里嚼舌根,说他妈妈肚子不争气,生了个缺斤少两的残疾,妈妈气不过,坐完月子就跟邻村的阿刘跑了,去城里打工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爸爸很快就娶了另一个女人,第三年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健康小子,乐呵呵地宠在掌心里,全家高兴地连办了三天的宴席,锣鼓鞭炮的声音红红火火,谁也没空管发高烧的他,直到耳膜烧穿了孔,外婆半夜带着他去镇上求医,医生摇摇头说,以后应该是听不见了。
“外婆对我很好的,要是妈妈在,肯定也没她对我好,你也要珍惜身边对你好的人,你看主人我把你养得多好啊,还对我爱答不理的。”
猫猫把脸抬起来了一些,静静看着他,伸出粉红的舌头,舔了舔他的掌心。
“喵。”
它轻声说。
肖战扬起嘴唇笑,他把小猫贴在脖子上,手指揉它的眉心,默默道:“我也想妈妈了。”
“我听说她去的就是北方,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城市,或许我还见过她,给她送过外卖呢。”
他叹口气。
“她要是愿意回来看看我就好了,外婆说她是个钟灵毓秀的美人,年轻时村里好多人追她,他是下嫁给我爸爸的,因为我爸爸有全村最大的一块地。
“我只看过柜子里的照片,已经黄得重影了,妈妈眼睛很大,还画着时髦的眼影,全家福里就属她看上去洋气,外婆说她当时还读过书,心高气傲的,谁都看不上。”
他一脸向往地说着,妈妈在记忆里是个惊艳的剪影,像道流星似的一闪而过。
“外婆说她从小最宠的就是妈妈,她是最小的女儿,上面好几个舅舅护着她,小的时候都没有人敢欺负她,养得她嚣张跋扈的,她要是在的话,看到那些骂我小聋子小哑巴的人,肯定会冲上去替我打他们。”
肖战忍不住笑了。
“外婆说她从小就是个小辣椒,遇到敢掀她裙子的男生,就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的,让他哭着回家找妈妈。”
猫猫轻轻舔他的脸。
肖战摸它的头,喃喃道:“我要是能见她一面就好了。”
他笑道:“你长得这么好看,你的妈妈肯定也是个漂亮的小猫。”
“哪天呐,你要是在街上看到一只白白净净的母猫,特漂亮的那种,肯定就是你妈妈,我一定抱着你上去认亲。”
“喵。”
猫猫不屑地哼了声,又恢复了很神气的样子。
肖战亲了亲它的眼睛,慢慢道:“妈妈不在身边,我们就得相依为命了。”
第二天肖战晚上回到家,跟外婆视频通话,他提到自己捡了只小猫,把白雪从怀里举起来,让外婆看。
“就是它,是不是跟雪一样白?”
外婆笑得露出没牙的牙床,皱巴巴的下巴萎缩着笑成一条条缝,操着浓重的乡音道:“白,白。”
白雪在他掌心抗议,扭动着掉下来,摔进被子里,露出傲娇的后脑勺。
肖战跟外婆聊着聊着,又说到坚果,镜头里外婆把坚果抱到手机前面,整个屏幕都挤着它的猫脸,肖战连忙把白雪拎过来。
“看,这就是坚果,喜不喜欢呀?”
白雪一爪子拍到镜头上,以示自己的不屑一顾。
肖战佯装生气地拍它脑袋。
“坚果是我养了很多年的,可不是你能比的,不许不喜欢它。”
猫猫生气了,它大骂,喵个不停,尾巴翘起来拍打被子里肖战的腿。
“喵!”
肖战捧着它的脸揉。
“要不是你年纪太小了,现在就介绍你给坚果认识认识,不过下次回家就过年了,你到时候可能已经没有蛋蛋了。”
猫猫炸毛。
它喵得尖啸一声,跑到地板上去,离肖战远远的。
外婆在手机那边笑,说这只猫咋跟个猫精似的。
肖战深有同感,表示这只猫好像听得懂人说话。
说着说着又说回过年的话题,外婆抱怨肖战今年走得太早了。
“你二舅的红包还没给你呢,你突然就走了,他还张罗着初六那天给你相亲,那姑娘的照片我看了,长得可俏。”
挂断电话,肖战在黑暗里默不作声地发了会呆。
“白雪。”
他唤道。
小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,嗖地跳进他怀里。
肖战把它放进被子里,连被子带猫把它抱紧。
“明年过年我就回老家了。”
他慢慢说。
“这应该是我在这里待的最后一个冬天了,外婆的助听器再过两个月应该就攒够钱了。”
他摸着自己耳朵上那个软软的东西说道:“我感觉戴着挺舒服的,不知道外婆能不能戴习惯,真的能听到以前听不到的声音呢,我刚开始还吓了一跳。”
“外婆还不懂什么是助听器,我就跟她说是买了个耳朵,她还称奇,说城里连耳朵都买得到,真稀罕,哈哈。”
“城里真的好方便啊,能赚好多钱,就是太累了,这里的人都好忙,走路说话都比村里的人快,也不怎么理人,或许他们是跟你一样害羞吧。”
“等我赚够买耳朵的钱,就回老家了,外婆年纪大了,舅舅们过完年都回城里了,老屋里就她一个人,我想回去陪她。”
“外婆让我娶媳妇,你说我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呢?我想找妈妈那样的,漂亮又傲气的。”
“喵!”
猫猫大声叫唤,似乎在抗议。
“怎么了,不想让我娶媳妇吗?”
肖战拿指尖点它的小鼻子,猫猫嗷呜一口咬住他,撕扯他的手指头,以示自己的反对。
“哈哈,你也是只漂亮又傲气的小猫,我会找一个对你好的女主人的。”
猫猫松开被它咬得全是猫口水的手指头,继续叫唤,反对得很激烈。
“凶什么?”
肖战捏住它的小嘴巴,它气势汹汹的叫声立刻戛然而止。
“不娶媳妇娶你吗?你以后也要娶媳妇的。”
猫猫气得整个晚上都对着他骂。
喵喵声络绎不绝,肖战第二天醒来,看到枕头边的猫猫累得趴在那,还在有气无力地喵。
“撒娇就撒娇,别凶巴巴的。”
肖战摸它的头,猫猫一个翻身,把屁股对着他。
今天的猫精神萎靡,大抵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,缩在肖战胸口一动不动,似乎是睡着了。
因为外套拉链不紧,肖战围巾下面总是露出一点脖颈,风吹久了就冻僵了,猫猫平时会偶尔钻出来,舌头舔舔那里,然后围住他的脖子,像一块很暖的毛毯。
今天的猫猫一直待在胸膛里,一次都没有钻出来过。
肖战一个人默默送外卖,静静地听着心房处猫猫温热的心跳。
忽而路过了一个小桥,桥边围了一大圈人,不知在吵些什么,肖战摩托车慢下来,模糊听到“怎么办”“好几分钟了”“都快不露头了”的只言片语。
他于是把车停下来,看到桥边都是些锻炼的老年人,胡子白花花的,正很焦急地伸着手对湖边指点,看到一个年轻人走过来,立刻拉住肖战求救道:“小伙子你快来看看,有人落水啦!”
湖水深不见底,能看到一个戴着毛线帽的脑袋正在挣扎,时不时沉下去,但很快又奋力冒上来,水面咕噜噜地冒着气泡,那小姑娘的脸冻得通红,手脚愈发无力,她身上还穿着厚厚的一层层毛衣,浸透后吸饱了水,沉甸甸拉着她往湖底里下拽,情况十分危急。
“爷爷您别着急,我现在就下去。”
肖战连忙安慰拉住他的老人,他把围巾解下来,猫猫从他怀里钻出来,舔他的下巴。
“喵喵。”
“没事的,我去救个人。”
他把衣服一件件脱下来,拍了拍小猫的头,把它放进围巾里。
“乖乖的,别跑哦。”
猫猫扒着围巾直勾勾地看着他,上半身直立起来。
“喵!”
它奋力叫着,想抓住他。
肖战把外衣全部脱掉,剩下薄薄一层单衣,爬上拉杆扑通跳进湖里,正月里半结冰的水顷刻刺进了骨缝,几乎是瞬间就把温热的体温冻透了,肖战水性还不错,他很快划到那姑娘身边,她已经神志不清,混乱地扑腾着,胳膊像濒死的小鹿乱拍,啪地打到肖战脖子上,划出一道红痕,肖战抓住她的手,把她用力往上抬,她已经吃了几口水,正不断地咳嗽着,肖战拉着她往湖边游,感觉冻得发疼的小腿有些抽筋,他咬着牙,终于把那姑娘扔到了岸边,闻讯而来的警察和医护人员接住了她。
肖战气喘吁吁地从水里爬出来,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,趁着人多又乱抓着岸上的衣服跑到一个昏暗的小巷里去,把湿透的单衣脱下来,拧干当毛巾用,把身上的水珠擦干了,然后一层层把其他干燥的衣服穿上去。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皮肤冻得发痒,半天暖和不起来的样子,想给手掌哈哈气,发现牙关也在咯咯地打颤。
肖战迈着半僵的腿回到刚刚的桥边,警察路人都统统不见了,应该是跟着落水的小姑娘走了,桥边静悄悄的,摩托车旁还剩下他的围巾,猫猫趴在上面到处张望,黑亮亮的眼睛瞪得很大,看到他的那一刻咻地跳出来,扑到他身上。
“乖。”
他摸着猫猫的头,声音有些嘶哑。
“没事了,我们走吧。”
他把围巾系回脖子上,猫猫的舌尖正在舔那里,肖战感到一阵微弱的刺痛,想必是被小姑娘划到的地方破皮了。
“喵。”
温热的舌尖舔舐着脖颈,肖战感到暖暖的,他低下头,小猫正盯着他看。
“喵。”
它又叫了一声,靠在他怀里,轻轻舔他的脖子,在伤处蹭了蹭。
肖战笑了。
“不疼,”
他拍拍猫猫的屁股。
“走吧。”
纷纷扬扬的,雪又下了起来。
肖战昨晚查过天气预报,一个多月了,这应该是最后一场冬雪,第二天就会出太阳,温度将要回升,相比春天也不远了。
他靠在路灯旁,等着外卖单,有些昏昏欲睡,这种天气是真的会冻死人的,有些人就是不小心睡在了路边,第二天冻死了,肖战欲睡不睡,想着今晚好像是太冷了些,以往还能看到几个行人,今天却是一个都没有了,送外卖时看到几个商家也关了店,街道上黑黑的一片,只剩下油黄的路灯还在闪,随着轻微的故障要亮不亮。
肖战觉得身体有些发沉,他搓磨了一晚上,提前回到家,感觉头有些疼,洗完澡便匆匆睡了。
半夜烧得朦朦胧胧,喉咙干痛又嘶哑,模糊听到猫猫的声音,喵喵喵地,叫个不停,隔着睡梦传来,很是焦急的样子。
清凉的水灌进了喉咙,苦涩的药片,冻得人一激灵的冰贴。
肖战感觉昏沉的意识恢复了些,他吃力地睁开眼,看到一个矮胖的身影,穿着紫色的印花毛衣,正在客桌前忙活。
“咳咳。”
他想说话,喉咙却不受控地咳起来,像个破风箱没完没了。
那个身影立刻走过来,把他扶着半坐起来,肖战的眼睛试图聚焦,渐渐看清楚了眼前的人,好像是邻居的阿姨,平日倒垃圾时见过几面。
她笑得和蔼可掬,倒了杯温热的水递给他。
“快喝吧,快喝。”
肖战把整杯水喝了下去,又吃了阿姨给的药片的,道谢道:“谢谢阿姨,阿姨是怎么发现我的?”
“还不是你家的猫啊。”
阿姨说道。
她半夜上厕所,听到挠门声和喵喵叫,打开门看到一只雪白的猫,身上落满了飘进来的雪花,肖战的家门是大敞着,不知道怎么开的,灯也开了,猫猫扯着她的衣角把她拖拽进屋,这才看到肖战发烧了。
“我的猫?”
肖战惊讶,他环顾四周去找,在枕头边看到了猫猫。
它团成一团窝在肖战身边,看上去好像睡着了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肖战摸它的身体,有些冷,赶紧把它抱进被子里,捂进怀里,猫猫醒了,他微弱地喵,叫声很小很小。
肖战翻身下床,给他喂水喂食物,猫猫不怎么吃。
肖战转头去问阿姨,猫猫在外面待了多久?
阿姨说她是半夜上厕所才发现的,儿子老公都睡在卧室,没人听得到,而且猫猫这么小,叫声也不高,不知道在外面冻了多久。
肖战着急了起来,他抱着猫猫,想送它去医院,阿姨告知城中村附近没有,得去市中心,打车要好几个小时,何况骑电瓶,而且这么冷,肖战又发了烧,猫不被半路冻死,肖战也要烧得更高。
肖战焦躁又难过,守着猫猫,它越来越虚弱,肖战把它抱进怀里,猫猫像以往一样舔他脖子,肖战把它抱起来,亲它的鼻子,猫猫没有避开。
“喵……”
它微弱而吃力地叫,一点点凑过来,舔了舔他的嘴唇。
肖战想起刚捡它回来那晚,自己想亲他,猫猫别过了脸不让他亲。
眼下它抬着爪子,趴在肖战怀里,长满胡须的小脸凑他很近,轻轻吻他的嘴唇,痒痒的,温热的。
“喵。”
“知道,知道你喜欢我……”
滚烫的泪珠落了下来,肖战低泣。
“对不起,是我不好,还是没能养活你。”
他紧紧抱着怀里那小小的身体,彻夜流着眼泪。
肖战渐渐烧退了,猫猫也渐渐冷了,第二天肖战带着猫猫继续送外卖,等到中午,他把它拿出来,猫猫被他的体温煨着,是温热的,但一拿出来温度很快就降了下去,僵直着,眼睛紧闭。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了,它却没有活到春天。
肖战回到捡到它的那棵树旁,春日的阳光明媚地洒落下来,在树影下斑驳陆离,融化成暖色的光圈,肖战把它埋起来,泥土里的花朵种子缀着绿芽,因为春日渐暖,种子已经破开了皮,一点嫩芽露出泥土,吻着阳光的气息。
肖战起身,回到熟悉的盒饭车旁,老板笑呵呵地问那只猫呢?每次都会钻出来看看菜色。
肖战笑了笑。
它走了。
去喵星了。
眼泪笑着淌出来,肖战扒了一大口盒饭,鼓着腮帮子吃着,突然听到喵声。
他转过身,看到曾经捡到白雪的树丛里,有毛绒绒的白影一闪而过。
不是白雪的叫声。
肖战转回来,低下头。
白雪的叫声和坚果的叫声是不一样的,他捡回白雪的第二天就能分辨出来了。
白雪的声音,和其他猫也是不一样的。
再也听不到白雪的声音了。
肖战吃完,准备走,他把钥匙插到摩托的侧边,发动机的声音轰鸣着响起来,排气管发出喷气声,肖战踩着脚踏把刹车打上去,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。
“肖战!”
他回过头,看到一辆崭新又气派的摩托车停在不远处,上面下来一个人。他长腿一跨,摘下了头盔,一身黑色的皮衣,银色的拉链闪闪发光,冲他跑过来。
他看上去年轻又英俊,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笑容像烤得焦黄的棉花糖淌着蜜,顷刻抱住了他。
这个拥抱结结实实的,热烈而紧密,几乎要把他融进身体里。
肖战愣了会,才把他推开,皱着眉。
“你是谁?”
那人的眼睛亮晶晶的,阳光洒落在他年轻的脸上,仿若头上顶着一圈光环。
“喵。”
王一博笑道。